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作者手挥五弦
摊上一个王徽之这样的下属,上司的心里一定是崩溃的,东晋车骑将军桓冲就是这样一个倒霉蛋。
王徽之曾在桓冲手下任骑曹参军,却整天不修边幅,根本就不管事。桓冲心中不悦,曾经找机会找王徽之谈话,问其在哪个部门。王徽之却回答到,我也搞不清楚,但经常见到有人牵马来,可能是马曹吧。
桓冲本想委婉提醒这位下属,你可是有职务在身的,意思是该做的事还得做。不料此公大大咧咧,继续装傻充愣,完全不上道。桓冲耐着性子,又问有多少匹马。王徽之回答:“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引用论语原文,意思是孔子教我们不要问马,所以我不知道马有多少。桓冲还没放弃,接着再次问马死了多少。王徽之还掉书袋:“未知生,焉知死”,又用论语里孔子的语录当挡箭牌,活马我都没数,死马当然更加不知道了。
王徽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机灵倒是机灵,却是恁地惫懒,让问话的人无比抓狂。桓冲这个气,问点正事答不上来就算了,还在这耍贫嘴,居然还能振振有词。可还不能发作,发作就是没雅量,说不定在名士圈中要掉粉。桓冲无可奈何,只能忍了这口气,不知道有没有憋出内伤。
旁敲侧击的谈话失败,王徽之继续白拿工资不干活。后来桓冲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挑明了讲,你在我这上班日子也不短了,手上的工作也该料理料理。结果王徽之自顾自地仰望天空,半天才慢悠悠地感叹道,西山清早的气息真是凉爽啊,根本就当桓冲不存在。还好,王徽之没有反问桓冲,什么叫上班?
对本职工作不管不顾,自然也不会拿上司当回事。王徽之曾经骑马陪桓冲出行,路上突然下起大雨,于是便下马一屁股挤进桓冲的车里,也不管桓冲同意不同意,还指责桓冲不该独占一车,连言语上的客气都没有。桓冲不但不能动气,只怕脸色还不能有任何不满。
这哪是什么下属,简直是请来的供着的一尊菩萨。
王徽之为什么能这么任性?因为出身好啊。王徽之字子猷,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单凭琅琊王氏这块金字招牌,在以门第论英雄的东晋,就已经站在鄙视链的顶端了。何况王徽之确实有才气,也是书法名家,家学渊源倒也不是盖的。门第和才气双加持,让王徽之底气十足,恃才傲物到了极点,而别人的确也拿他没办法,等闲奈何不得。
当时崇尚虚浮,认真做事被当成拘泥于俗务,名士多不屑于为之,在这种价值观占主流地位的社会环境下,王徽之就算再占着茅坑不拉屎,桓冲却还拉不下脸来开了他。此时只怕肠子都悔青,当初为什么就要招这么个活宝入府呢?好在王徽之后来被朝廷安排做黄门侍郎,要不然桓冲还不知要受多久的气。
当然,王徽之并不是针对桓冲,在他眼里,其他所有人都是垃圾。王徽之和人打交道,永远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只管自己耍酷,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调任后的王徽之,干脆辞官不做,连名分上的羁绊都没了,傲慢得更加肆无忌惮。
王徽之有一次经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里竹子长得极好,便要前去拜访赏竹。主人得知后非常重视,连忙打扫卫生摆设坐席,自己亲自在客厅等待,接待准备十分周到。结果王徽之坐着肩舆来,一不下舆,二不拜会主人,让人径直抬到竹林前面,旁若无人地吟诵长啸。主人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当然非常不高兴,但还以为王徽之离去的时候总还是会打个招呼。不料王徽之毫无底线,尽兴之后就直接要走,一点面子也不给。主人终于怒不可遏,喝令家人关门,不给王徽之出去,就差没有放狗了。结果王徽之反而认为主人有性格,改变态度留下来和主人谈笑结交。结局皆大欢喜,可这多少让人觉得主客都有点犯贱。
王徽之曾经在别人闲置的宅子里借住,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让人栽种竹子。有人问他,反正也不住多久,凑合着也就过去了,何必非得这么麻烦。王徽之吟咏长啸不答,就当没有听到一样,半晌才指着竹子说,怎么可以一天没有此君相陪呢?喜欢竹子没有问题,追求完美非得种竹也没有问题,把客人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卖弄一番再来答话,装模作样的真是令人生厌。
王徽之坐船出京,停泊时正好以善于吹笛闻名的桓伊从岸上经过。同行有认识的告知此事,王徽之便派人传言:听说你笛艺精湛,给我奏一曲看看。桓伊当时已经显贵,估计应该是淝水之战破敌成名之后,身份非同小可,但王徽之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如同使唤乐人。然而桓伊还真就照办了,奏完就离开,双方都没有搭一句话。这事真是替桓伊这位保家卫国立下大功的英雄不值,给他来个不予理睬不好吗?
文人有点傲气不奇怪,不过王徽之玩得过了头,所作所为显然缺乏对他人基本的尊重,把无礼当性格,就难免让人嫌弃了。而且越看越不像是什么率性而为,刻意做作的痕迹更重,装蒜装得太现形了。就连向来把简傲当成风度的名士圈,对王徽之也颇有微词,钦佩其才气却鄙薄其行为,实在是看不过眼了。
装出来的性情,终究会露底子。王徽之和弟弟王献之曾经同坐一屋,忽然遭遇火灾了。王徽之慌慌张张地就跑,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完全不是平时那不紧不慢的习惯。王献之则神色如常,居然还呼唤仆人过来,有人扶着自己才从容出门。两兄弟的这场比试,以王献之胜出告终。
生死关头,王徽之终于不敢再装了。其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最快速度离开火场并不丢人,有什么好装的呢?王献之胜了一筹,其实非常无谓,赢了一场比拼傻大胆的游戏而已。要是两人都不服输,在火场死扛到底,那最后不免就都送了性命,结果是双输。
只有雪夜访戴那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才算得上是标新立异的风雅,值得让人津津乐道。王徽之在山阴闲居,一天夜里下起大雪,半夜醒来后睡不着,打开房门饮酒吟诗。忽然不可抑制地思念起戴逵来,当即便命人驾船连夜前往。巴巴地赶了一夜到了剡县戴家,却连门都不敲掉头就往回走。有人问起原因,王徽之答:兴致来了就去,已经尽兴就回,何必非见戴逵不可呢?
这个回答没毛病,“来都来了”这四字真言的绑架作用,在王徽之身上失效了。王徽之唱的这出独角戏,比较到位地演绎了什么叫率性而为,不亏欠自己,不妨碍他人,确实堪称佳话。而戴逵在睡梦中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得以参与这场雅事,名副其实地躺赢一个名声。就是那个舟子应该不太高兴,风雅于他浑没相干,天寒地冻的晚上舒舒服服地裹着热被窝睡觉,结果无端端地被叫起来驾了一晚上的船,却是苦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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