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

文/毛可超

远在西安的卢子生气了，把我寄给张老师的明信片贴在了班级群里，质问我为啥没有她的。一下子炸了锅了，我遭到了群殴。但凡给了地址的，济南老蒋、临沂刘婶、苏州张总，还有因邮局开小差一直未收启的荆大美女，一一补寄。

每年春节邮寄明信片是我最郑重的节日仪式，已经坚持了16年，大部分寄给一直保持联系的远的近的同学们，有初中的，高中的，还有大学的。与短信、电话、微信拜年相比，我更喜欢明信片的设计创意和手书祝福的那份真诚，一张小小的卡片饱含远方朋友的挂念，被挂念总让人觉得温暖和幸福。磨砂轻皱的卡片捏在手里，你能看见时光在慢慢收缩的湿润光亮的墨迹中倏忽流逝，更加珍惜天赐的缘分，尤其经历过年轻时的那些如意和不如意，期望余生我们依然是一帮最佳损友，一堆老头、老太太在年轻人的目光下还在说着“那时候”“班主任”“数学老师”“语文老师”，笑得像个孩子。

如今，手写明信片的少了，坚持寄明信片并非要脱离这个数字化时代，对于经历过改革初兴时代的80后来说，钢笔和明信片有着强烈年代感的符号，现在还能用他们来表达我们的心情和祝福，算是对青春的致敬和尊重，始终摆脱不了寻找曾经平淡幸福的执念。时代从不刻意丢弃谁，但一些曾经熟悉、司空见惯的事物却总会慢慢跟不上时代的脚步，悄悄地甚至瞬间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寻呼机、胶片相机、录像机等一些老物件保存得还够完好，身上磨损的痕迹却彰显着当年时髦、科技、前卫的骄横，但是，他们终将成为被时光洒落的尘埃，给记忆多一些闪光点，也许下一个告别时代的就是这些纸质明信片和书信。那些已经消失和即将消失的，虽然附着着无忌的童年、鲁莽的青春，寄托着曾经的遗憾与梦想，但也不必有过多的伤感和悲哀，毕竟我们需要的是接纳时代变幻的勇气和胸怀，那些特定时代的情感就当成其中的一种幸福在内心守住好了。有了这份人生大浪淘沙的朴素情感，我们才能有新智慧面对今天和未来，追求美好生活，不迷惘，不彷徨。

学生时代的我们像是年幼的小雏鹰，盼着有一天能变成一只只雄鹰离开安乐的小窝，摆脱各种束缚和羁绊，在蓝天和大山之间挑战高难度飞行，享受自由自在飞翔的乐趣。毕业了，命运把每个人安排在了不同行业、不同城市、不同岗位，一些久未联系，一些杳无音信。岳博士留在了甘肃兰州治理大西北戈壁，张总已安居苏州，在魔都上海上班，代台长回了家乡云南文山……去年大学相识20周年聚会，老师同学到场20多位，代台长不远万里从云南奔赴青岛，我们济南、滨州的哥几个也抽身赴约。每个人都和20年前一样，都说没变样，可对比照片才发现岁月的确对我们做了些什么，我想，我们之所以感觉对方啥都没变是因为友情把我们又带回了那个年代的那些场景。回头看来时路，餐桌上的人越来越少，来客却越来越固定；通讯录越来越冗长，常用电话却不过几个，失散了的顾客再也找不回，想不起的名字不会再摁下拨号键，今天还和你席地而坐的人儿恐怕还会陪你在养老院继续聊天。我和峰哥亲如兄弟，大学四年同居一室，二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大学毕业我留在青岛做了一名报社记者，他辗转淄博、菏泽，做过公司职员、电视台记者。我们明知别离平淡无奇，仍不免遗憾忧伤，但是生活还是给了我们惊喜，我俩兜兜转转又相聚在济南，后来老周也来了济南，三个老男人的快乐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我们需要特别珍惜这些人到中年依然有联系的朋友们，一张明信片就像一份证明，证明青春的存在，证明友情的存在，证明时光的存在。

如果可能，我很想寄一张明信片给“林妹妹”，愿他一切安好。他那张横拿课本走出教室的照片还是当年我用傻瓜相机拍摄的，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初中毕业。在莲花山公园的合影里，“林妹妹”蹲坐在第一排，笑得婉约灿烂。我刚来济南工作时，他还在山东大学读研究生，有一次岳博士从济南坐火车回兰州，我们仨在大学宿舍聚了聚。再后来，“林妹妹”去了上海读博士，济南发生“7.18”水灾，他还特意打来电话询问灾情。在一次春节班级聚会上得知，几年前上海交大博士跳楼身亡的主角正是我们的“林妹妹”，我久久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给“林妹妹”的QQ留言一直没收到回复。嫩白的皮肤、纤瘦的身材、细细的声线，“林妹妹”的外号源于他学霸的“娇气”，我一直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万念俱灰的力量给了他那纵身一跃的勇气。前几天，我制作了一个回忆我们学生时代的短视频，当 “林妹妹”的那张照片在手风琴的《那些花儿》中单独闪现时，我特意加上了“你从来不曾离开”的字幕，齐老太说她哭了，也许看过视频的大部分同学都会和她一样暗自神伤吧。他走了，是一次永远缺席的别离，如果还能收到明信片，希望他能知道大家一直惦记着他。

这么多年寄出的明信片样式大同小异，大都跟济南有关，跟童年有关，跟风景有关，还有幸运抽奖，还有收藏邮票，每张都是手写，有看似俗套的祝福，有应景的诗句。每次想写出花样来，逐字斟酌的过程才深深体会到那些看似俗套的祝福是如此美好和真诚，我们想要的幸福不过如此。假如我是个诗人多好，来年的明信片上，我会给每个人写一首自己创作的诗，里面有祝福、有快乐、有真情，祝愿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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