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盛夏的黄昏,晚霞的光照满阳台,妈妈在那里捧着我的散文集在看
她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我,我知道她一定很想握我的手,我给她
“看,我老丫头都能写书了
”妈妈喃喃道,眼泪一滴两滴,然后成片成片地落下来,落在我新出版的书上
我也禁不住哽咽了
妈合上书,看着它深蓝色的封面,说:“老丫头,妈都看懂了
你在外边的日子那么苦,你从来不说
但是我看懂了
”我深深震惊
是的,健康的身体加上辛勤的劳动就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财富
这就好比石中皆有火,必敲击不辍,火花方能始现一样
虽然有的时候财富也会从天而降,如同突然出现在猪八戒面前并与他一起裸浴的七只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蜘蛛精那样让人雀跃让人一夜暴富,可我们哔竟不能捐思废学,譬如欲越深涧,倘非足踏实地,得其凭借,便不能跃至彼岸
声吐出来了,诉苦似的看着叔齐道:‘苦…粗…’”
鲁迅在《故事新编?采薇》中,将这“苦涩”“粗砺”的人生感受赋予了隐居山中的伯夷叔齐,其实也是在另一层面上暗示,薇草之苦之粗,在于精神之苦之粗,坚守信念乃至重返信念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三 诗人帕斯捷尔纳克面对几位自杀的俄罗斯诗人说,“他们对自己表示绝望,抛弃了过去,宣告自己破产,认为自己的回忆已经无用
这些回忆已经不能接近这个人,不能拯救他,也不能支持他
内在的连续性遭到了破坏,个人结束了……” 是的,精神的故土干裂了,信仰的空气窒息了,虚妄中无用的生活对高贵的心灵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高洁如伯夷叔齐者,在一棵秋日的薇草前,像斯威夫特那样,盯着行将枯萎的叶片叹到:“命之衰矣”!我就是这棵草!我也会从脑子开始死亡! 这种对命运无常感慨的差异,无论是陷入道德失意也好,或者是对社会认同荒谬感的拒绝、怀疑也罢,其实都表现为一种无所适从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也是相同心灵对人世苦楚无望和难以承受的凄美诠释
隐居或遁入山中,是一种解脱,逃离,更是人性中泥土本性的寻求与归宿
面对周王朝,伯夷叔齐等待着返祖的重归,而这种等待就像永远等不来的戈多那样虚无,那样荒诞,那样没有意义
淳朴的野菜承载不了太多的道德诉求,它随时会在一阵风后枯萎或者凋零
它的支离破碎,它的断枝残垣,已经成为谬论或者是遗存,映证着生存的尴尬
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代,野菜如薇难道不是“周粟”吗?首阳山是周的首阳山,伯夷叔齐的悲鸣也只能是一种甘于清贫宁死不归的气节,是一种对“不适”的拒绝和坚守
在歌声中,他们度过了适意的人生片刻,他们找到了摆脱虚无与荒诞的归路
其实,那是一条需要勇气、信心和觉悟的不归路
四 几多风霜,几多枯荣
苦淡的薇菜自春秋后一直在时间的光影下,无援地蔓延着,繁衍着,其清洁之气渐散渐弱
今天,和大多数野菜一样,它们在被一棵一棵采集之后,已沦为闲散之人的口中美肴
谁还能记起它曾有的荣光呢? 一握之薇和一握之穗一样,但生长与采摘的艰辛今人好像淡漠了许多
首阳山上野薇稀疏,首阳山下周粟遍地
一上一下,也不再是蔬菜和粮食的囿围了
伯夷叔齐所有的悲鸣都在这里,他们的命运属于自己,他们的野薇也归于自己
五月九日,我们在林中转悠
萧艾先生也加入了转悠的行列
我在松树和芭蕉叶合围的空地上坐下来,看林贤治主编的《人文随笔》
“随笔是随的精神加笔的风格
随是内面的自由、精神的自由、随心所欲也逾矩
笔是一种小型的、边缘的、反规范的文体
人文,以立人为本
人是万物的尺度,也是精神的尺度
无精神,无随笔;不自由,非随笔
”我喜欢停留在这本书的封皮上,我把封皮上的这些文字很轻地放在我的目光能够传送的位子,它们就停留在芭蕉叶上、松针上
而我的目光停留最久的却是包裹了所有松树树干的松皮:它们是正在死去的细胞,它们即将落下来
我的想象在这里收缩了翅膀,它没有把人类拉进来
“这里的时间归于谁?”这句话是我从《集中营里也有幸福的存在》中的一句话里改过来的
其原话是:《无命运的人生》的核心是,故事中的时间归谁所有?时间不属于我的主人公而属于刽子手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梦里花落知多少”,说的是四月,没错,小麦扬花时节